《蟠虺》:击中人性贪欲的要害

作者:李成

来源:华夏时报

发布时间:2014-08-06 22:32:00

摘要:一部《蟠虺》,借一只尊盘,显现世间纷纭万象,端的是既精彩,却又让人沉重。

《蟠虺》:击中人性贪欲的要害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者为圣贤。”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得主刘醒龙借主人公曾本之要写的一封信中的两句话作为他的长篇新作《蟠虺》的开首语,预示着他要写出一个(或一群)不同凡俗,逆“时务”而行的人物。果然,他笔下的老学者曾本之及其同事马跃之、万乙,还有随着故事情节展开出现的郝文章等人,为揭开青铜重器中的瑰宝“曾侯乙尊盘”的真伪之谜,维护学术良知与人间正义,与一股貌似强大的邪恶势力进行了一场不动声色而又不屈不挠的斗争,最终青铜重器未落野心家之手,不良之辈的阴谋未能得逞,人间仍在它应该有的轨道上运行,从而显现出人心选择与天意昭彰的一致。

  小说从曾本之收到一封奇怪的信开始写起。信的内容只有用甲骨文书写的四个字:“拯之承启。”而信封上的地址写的是曾本之偶或来散步、独坐的东湖边的半岛之端“先月亭”,落款处的印章显示的却是一九八九年在纷乱的局势下跳楼自杀的同事的名字。与此同时,曾本之从马跃之口中得知,自己的女婿郑雄(文化厅副厅长)在新省长上任的第一次会议上,一上来就恭维省长是二十一世纪的楚庄王;接着,退休的所谓“老省长”找到郑雄,要他担任新成立的青铜重器学会会长,并拨巨资准备仿制“曾侯乙尊盘”。而青铜重器研究界的领军人物曾本之自弟子兼同事郝文章因盗窃“尊盘”的罪名入狱八年以来,再也没有去省博物馆看一眼展出的“尊盘”,只是每天在家中面对“尊盘”刚出土时拍的照片沉思默想,却在出差期间提前回来到监狱去见了青铜大盗也是仿制高手“老三口”,并意外地遇见了“老三口”的妻子华姐,并在后来得到她所赠“尊盘”的蟠虺纹饰附件的片段,从而让他确认“尊盘”可以复制,他还发现博物馆展览的“尊盘”有问题,很可能是老三口所造的赝品;与此同时,“老省长”带着郑雄辗转于京城与各地,并调集力量着手仿制“尊盘”,意在献给官场中更高层的人物……情节一环接一环,联翩而来,环环相扣,扑朔迷离,把人带入欲探真相的悬念之中。这也使刘醒龙的这部小说具有很强的悬疑色彩。

  但是,作者显然不是简单地叙述一个“失而复得”的故事,而是借这个故事,让一群人登台表演,从而显露自己的灵魂,“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并通过这纷纭的人间真伪、善恶、得失、悲喜以及坚守与悖离,揭示出当下世象的样态与本质,从而引发读者关于为人当于何处立足一类的省思。作者以其渊博的青铜器暨楚文化知识,让一尊青铜重器从历史的烟尘中走出来,参与到现时代——可以说是一个物欲恣肆的时代——人与人、清流与浊流之间的较量、博弈,完成一篇灵魂的考问与心灵的对话。历史与现实的碰撞不仅撞击出了故事情节耀眼的火花,而且昭示历史潮流与人心向“善”向“正”的不可逆转。

  作者用繁复而细致的笔触带领我们穿行于一座迷宫之中,而“迷宫”之“迷”在于一系列问题的真假难辨。所谓“假作真来真亦假”,之所以“假可作真”“真可作假”,那是因为其背后有一定的利害关系与价值取向,说白了,一些人之所以颠倒黑白、混淆真伪,并弄虚作假,其目的就是为了捞到现实中的好处,亦即私心作祟。小说中的郑雄、“老省长”及混迹于官场、商界、江湖,到处招摇撞骗的熊达世就是这方面的代表,在有很深很悠久的“官本位”传统的中国,权力和官场最有影响力,最为人所向往,因此,那些野心家最大的贪欲便是在官场往上爬,直至“登峰造极”,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可以说,一部《蟠虺》虽然没有将笔触直接对准官场,它只“侧写”了几个官场人物,写的主要是“青铜”故事,但是却借“青铜”一角,活画出了这些官场投机分子的卑琐与丑行,暴露了他们充满私欲的灵魂;他们打着学术的幌子,干的是谋求晋身,“青铜重器”及其相关学术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敲门砖与垫脚石。相反,一些“清流”人士如以主人公曾本之为代表的正直知识分子,他们要做的正是与野心家的虚伪私谋相搏,他们坚守学术良知与道义,坚持真相与真理,阻断一切野心家对学术及与学术相关的“青铜重器”的篡窃与玷污。事实证明曾本之坚守的信念——“青铜重器只与君子相伴相属”是不可移易的人间正道:在曾本之的深谋远虑与巧做安排下,被盗的“尊盘”真器得以复归,而替换下来的被野心家拿去献媚的(疑似)伪器却在冥冥之中一种力量的作用下沉落江底,宣告了青铜重器与人间正义的同时复归。

  除了曾本之等正面人物之外,小说着重塑造了“郑雄”这个“反面人物”。这个借学术的名义实现“往上爬”的梦想的人物恐怕在当今很具典型性。为了取得学术地位,他充分地利用曾本之这个青铜器学术界的“泰斗”,使出了种种伎俩与手段,先是不惜“委曲求全”,忍气吞声做了八年曾本之的女婿,也就是与曾的女儿曾小安做了八年假夫妻;甚至在曾本之本人都已放弃自己所借以安身立命,并取得崇高学术荣誉的“失蜡法”时,郑还在一切场合拼命曲说维持,而他只不过是怕因此动摇他在学术界的“地位”;二十多年前郑嘉的自杀他就负有一定的责任,而曾小安的恋人郝文章的入狱与他也有一定关系;他紧跟“老首长”,想在京城找到青云之路,甚至想成为“国师”,虽然有时他静下心来,也会吓出一身冷汗;他为攫得“尊盘”不择手段……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跻身‘水果湖’(省政府所在地),进入中南海”。作者通过这个人物,将中国官场中一些人的嘴脸暴露无遗,给予社会上的不正之风以诛心式的鞭挞。

  作品切入现实是很深的,一只“尊盘”仿佛是试金石,让许多人现出了原形,哪怕他的私念与贪欲隐藏得多么幽深与巧妙。连那个新上任的“庄省长”,不也巧借看望曾本之教授之名,想试一试自己的血滴在尊盘上是否有紫气升腾,以此占验一下前程么?而“老省长”、郑雄他们之所以费尽心机要将尊盘献给更高层人物,也图的是青铜重器所具有的王者气象能够博得那个“大人物”的欢心。作者将笔锋直指心术不正者内心的深层隐秘,并且毫不留情地拈出了一个词汇贴在这类人身上,那就是“僭越”。有一个细节很是耐人寻味,作品第二十三章写到万乙博士的女友沙璐在博物馆做义务讲解员时曾不断说到“僭越”二字,其反应是:

  “就像有人故意拿着什么东西往某个痛点上捣弄,沙璐每说一次‘僭越’,老省长的嘴角就会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

  “老省长的嘴角”为什么会抽搐?恐怕正是因为被击中了要害。

  这是非常细微的细节,但是也可以看做是这部作品的结穴所在。

  小说的结局是正义取得了胜利,不仅郑雄有一定的良心发现,他用非常手段获得的尊盘(疑似伪器,但也可能是真器)因为沉了江,也没有送到想送的看似可以登峰造极者的手里,而这时小说还提及某地发生官员闯入使领馆事件,作者的手法是非常含蓄的,但闲闲一笔,却昭示作品切中现实的有力与呈现出来的鲜活性。

  一部《蟠虺》,借一只尊盘,显现世间纷纭万象,端的是既精彩,却又让人沉重。

  (作者为诗人、随笔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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