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面曼德拉

作者:范仄

来源:华夏时报

发布时间:2013-12-11 22:57:00

摘要:身跨两大时代主题的曼德拉的意义和形象,便也具有“战争与革命”和“和平与发展”的双重性。

多面曼德拉

  范仄

  曼德拉去世,一场关于曼德拉意义的解释争夺由此展开。

  如何理解曼德拉?当然首先是从南非历史来看。不过,他的去世和对他的悼念,已成为世界性事件,从世界历史来理解也就成为必要。

  从当代世界历史看,这一时期可谓“三个世界”的重组,结果是从美苏两大集团到20国集团(G20),前者是两大全球性对立集团,后者是一个全球性协商与谈判集团。

  用中国的政治话语说,这一格局转变是时代主题从“战争与革命”转向“和平与发展”。这是一次世界性的“告别革命”。从各国转型实践看,也是广义社会主义、广义资本主义与广义市场经济的深度重组;它们不同比例的混合形态,似乎已成为历史的终结形态。身跨两大时代主题的曼德拉的意义和形象,便也具有“战争与革命”和“和平与发展”的双重性。

  走上反种族歧视之路

  曼德拉,1918年7月18日出生于姆卫佐。父亲被泰姆布国王任命为姆卫佐部落酋长。

  曼德拉的父亲,一生坚持按照泰姆布惯例处理氏族问题,坚决拒绝英国国王的法律,以至于被地方行政长官指控为犯上作乱,而被剥夺酋长地位,从而失去财富、官职,被剥夺绝大多数牲畜和土地,最后在曼德拉9岁那年因肺病而死去。而曼德拉上学第一天,就被老师取了英文名字“纳尔逊”。少年曼德拉跟其他孩子一样立志要做一个“黑色的英国人”。

  然而,在行割礼即成人礼仪式之前,曼德拉就听说当矿工比当君主更有吸引力。当时南非矿业已发展起来,这种说法就成为有意或无意的传言。

  曼德拉拥有传统领导人的尊贵地位,现在他把这种尊贵意识转化为城市里的豪宅主人意识,想在城里当官做老爷。35岁的他,进入律师事务所,立志通过做律师实现拥有成功职业和可观薪金的梦想。

  他在那里遇到自己的政治领路人高尔和瓦尔特。在曼德拉看来,这些人似乎是为自由而生,都全身心投入到为自由而进行的斗争。曾经只有考撒人意识而无南非意识,更无非洲人意识的曼德拉,开始认识到自己的责任是为全南非人服务,从此被拉入政治。

  曼德拉的政治贡献

  曼德拉被关在监狱27年,最后被当局选定为主要的谈判对象,政治和解后又当选为新南非首任总统,并不是完全依靠道德形象、斗士形象而获得的。这与他在反种族隔离政治中一贯做出的贡献是密切相关的。

  把南非反种族歧视运动引向群众,是他与南非非洲主义者、南非共产党人等共同做到的。1943年,南非“非洲主义”理论鼓吹者莱彼得、南非共产党员恩考茂和曼德拉等人认为非国大从整体上已成了退休的、战斗精神不强的、有特权的非洲精英垄断的组织,决定另辟蹊径,组建非国大青年团,以赢得更多群众的支持。1944年正式成立,莱彼得当选青年团主席。

  1949年,在青年团的努力下,非国大做出里程碑式努力,把自身变成群众组织。1950年,曼德拉被选进非国大执行委员会,并直接参与领导非国大第一次尝试的全国范围的政治性大罢工。

  如果说在非国大推动群众运动以争取黑人解放,曼德拉只是推动者之一,那么在非国大推动武装斗争的解放方式上,他则是主要的发起人和唯一的领导者。

  发动群众运动没多久,曼德拉就有了开展武装斗争的想法。这种想法最初从哪里来,他没有交代。

  随着群众运动的深入,1960年当局以《镇压共产主义条例》取缔非国大。关于使用暴力的辩论也就更加频繁和激烈。

  在1961年6月的一次会议上,曼德拉正式提出武装斗争,指出让人民别无选择地以和平方式面对政府的武装镇压是错误的,无道义的;人民已决定拿起武器,不管我们发动了他们与否,暴力斗争都会开始。

  曼德拉在《自传》中激动地写道:“这是具有决定性的一步。50年来,非国大把非暴力作为一个基本原则,不容置疑,也不容辩论。”

  曼德拉组建军事组织“民族之矛”,亲任总司令,为它确立伤害最小而又足以威慑政府的破坏活动方针。他认为,只有在破坏无效而条件足够的情况下,才能向恐怖活动和游击战发展。

  1990年2月,曼德拉被无条件释放。别人问是否坚持武装斗争,他坚决地说:必须坚持,因为当初开展武装斗争的目标还没实现;继续支持武装斗争和提倡和谈之间不存在矛盾,正是武装斗争的现实和威胁,才迫使政府走到谈判桌前。

  团结的促进者

  曼德拉的团结意识、团结能力和团结努力是其最典型的领导力特点之一。他属于那种目标明确的领导人,可以为实现这个目标而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曼德拉常常说,非国大就是一个巨大帐篷,能把所有反种族歧视的人和组织包容进来。

  他努力团结不同党派。

  曼德拉给自己在监狱里的定位,不仅仅是非国大领导人,而且是团结的促进者、忠诚的中间人以及和平的使者,拒绝在争端中袒护任何一方,甚至自己的组织,认为不这样就会危及自己在不同党派之间进行协调的可能性。

  他一方面进行最广泛的团结,在团结不同的组织和派别时常常不得不与自己的同志斗争,劝说他们更包容一点,另一方面他在任何时候都坚持非国大的领导地位,时时刻刻警惕其他加入进来的党派成员夺取非国大的领导地位。

  政治和解

  1960年取缔非国大、共产党等反抗组织之后,南非政局开始稳定,外资又踊跃进入。从1965年到1970年,流入的外资总额达到24亿兰特。南非资本主义经济大发展,也使南非工人阶级进一步壮大,越来越多的黑人进入城市。

  南非被认为不适合乡村游击战,因此历史上的武装反抗都被荷兰殖民者或英国殖民者打败。但随着城市人口种族比例的消长,在城市所发动的群众运动和武装斗争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

  在这种情况下,明智的白人统治者开启谈判大门。新的现实被白人统治者接受是一个逐渐的过程,以致整个谈判经历两位总统博塔和德克勒克。无论哪任总统,谈判对象都首选曼德拉。

  一生注重领导力修炼的曼德拉,更善于根据形势变化灵活决策。1985年,他在监狱里单独居住,认为通过谈判把斗争向前推进的最佳时机已经到来。

  1990年2月11日,曼德拉被无条件释放。1994年4月27日多种族大选,曼德拉当选新南非首任总统。自此各种族开始真正享有平等的政治地位,分享政治权力。

  然而众多黑人受害者提出要求清算白人种族主义政权犯下的暴行。曼德拉提出的方针是:以民族和解和团结为准绳,以宽容精神处理历史遗留问题。1996年4月15日成立“真相与和解委员会”。

  至此,南非的政治和解之路算是基本完成,而种族间的社会和解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曼德拉的个人形象

  在“战争与革命”时代,从曼德拉的政治贡献中可以看出,“用武装斗争把白人统治者赶到谈判桌上”,应是曼德拉的基本形象。然而,在苏东剧变之后的世界性“告别革命”浪潮中,“自由”与“和解”,便成为曼德拉形象的基本元素。

  在新的时代,全球经济已经发展到主要经济体相互渗透相互依赖的程度。这要求这些经济体之间协商和谈判多于对抗。G20成员国覆盖全部大地区,它们之间的协商和谈判则足以揭示全球政治基本结构。在这种基本结构中,以非暴力精神为基础的南非政治和解,就显得更像是“和平与发展”主题的政治先知。

  非暴力精神,确实是集中出自《新约》,但主要是作为社会精神和信徒德行而存在。这一原则在白人世界几乎从来没有发展成为一种政治精神,至少在政治精神层面很少这样凸显过。也许可以说,作为政治精神的非暴力原则,首先是为黑人基督教世界所特有。

  无可置疑的是,这种特有是经过双重建构的。一方面是白人牧师向作为一个种族被白人统治、奴役的黑人传教,首要的问题可能就是面对黑人的抵制和反抗。这样一来,基督教里作为社会精神和个人德性的非暴力精神,非常容易成为白人牧师向黑人传教的首要内容之一。这在曼德拉的自传中也可清晰地感受到。

  另一方面,黑人长期被白人奴役和统治,而其所受的现代教育从一开始就是白人牧师所能给予的。

  作为政治精神的非暴力与作为社会精神、信徒德性、宗教美德的非暴力在实践中,在一定条件下是相互冲突的。作为统治者政治精神的非暴力,尚处在曼德拉作为首任总统的新南非的残酷考验中,其命运尚是未知之数。作为反抗者政治精神的非暴力,则要求坚忍不拔、坚持不懈,最后还是在武装斗争的帮助下,实现非暴力政治精神的政治目的。而作为宗教美德、社会精神的非暴力,则要求顺从,放弃反抗。

  两者的冲突在曼德拉的婚姻中就表现得非常充分。曼德拉始终如一地献身于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和自由斗争,这让其妻子艾韦琳很烦恼。最后矛盾不可调和,以离异告终。

  在曼德拉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南非人民生活在两种体制中,一种是酋长体制。酋长职位既是部落生活的轴心,更是获得影响力、权力和社会地位的重要途径。另一种便是教会。在曼德拉所成长的地区,牧师马蒂奥洛的知名度跟酋长是一样的。因为马蒂奥洛牧师掌握教会的无上权力,在涉及宗教事务时,他还成了酋长的上级和领导。

  曼德拉及当时几乎所有的南非黑人贵族,都是这两种体制的继承者和统一者。

  在曼德拉的叙述中,他不认为非暴力是道德信条,但还是认为最终解决问题是和平方式;暴力用于反抗只是被强加的,暴力最终不能解决问题。他认为:“最重要的事情是要确保和平的信念能够深深植根于人民的思想和做事的方法中……”

  在“和平与发展”的时代,非暴力与谈判、和解越来越成为时代的最强音。但是,从曼德拉的故事中,我们不能忽视两点:一点是南非和解是通过人民觉醒和武装斗争争取来的;一点是“和解”表述下所遮掩的问题,才是新南非的真正困难。

  新南非的漫漫长路

  美国宪法学家克鲁斯·阿克曼指出,革命成功的特征之一是短期内形成一个政治联盟,这个联盟一般足以动员各种力量支持宪政;如果领导集团抓住这个机遇,便可以为未来相当时期的发展设定规则。问题在于领导集团对未来相当时期的发展有基本准确的预判。

  多种族第一次大选以来的近二十年里,南非似乎在各个方面恶化,种族冲突、贫富悬殊、阶级对抗、贪污腐败、治安恶化、健康恶化、失业率高、一党独大等问题在很多方面几近世界之最。了解南非真相的世人有时会义愤填膺,以至于否定曼德拉和新南非的意义。

  其实曼德拉的政治和解成功,有点类似中国的辛亥革命,即统治集团族群人数占绝对弱势,在多数人族群的人民觉醒时不得不让步。

  平心而论,一个长期被压抑的人突然解脱,便会进行疯狂释放,一个民族也是如此。刚从被奴役和被迫害中解放出来的黑人,会难以遏制地报复白人。

  更重要的是,一个长期被歧视被奴役被隔离的族群,初次走入政治中心,领导一个现代国家,无论是族群的社会结构发育、民众智力教育和行为习惯,还是领导人培育、政治组织发育等,都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因此不能用曾经白人统治南非所取得的成就,来否定这20年新南非在新条件下所作出的努力。

  应该说曼德拉已经充分利用自己的威望和智慧,最大限度地实现种族间的政治和解,但政治和解不等于社会和解,也不等于政治民主。这种政治和解只能是一人一票式选票权利上的平等。

  (作者系时政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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