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毁墓”之谜

    在众多文学、影视作品中，上官婉儿一直是作为才情、谋略、智慧与美貌集于一身的女政治家形象出现的，这或许是对女性在漫长的封建历史中压抑命运的一点补偿，却激发起大众历史想象，上官婉儿的悲剧性命运和死后墓葬之谜则为她传奇性人生增添了更多的言说空间，而最近“上官婉儿墓”的考古发现，或许将解开诸多历史谜团。
    一次意外的考古发现
    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人员9月份在西安咸阳机场附近发现一座唐墓，根据墓志判断墓主人为唐代女政治家上官婉儿。一时间，上官婉儿与中唐文化研究热再次出现，大众期待从墓志研究和出土文物中揭开历史谜团。
    而遗憾的是墓葬中并未发现棺椁和完整尸骨，所以要复原上官婉儿的容貌尚难。除了随葬陶俑并未发现文物字画、金银珠宝，这难免引起网上一片存疑之声：有网友甚至推断这可能是上官婉儿的招魂葬，他们的依据是婉儿作为“韦后党”遭诛，当时很可能是以草席裹尸草草埋葬。
    “上官婉儿”考古项目负责人李明则表示，该墓主人确定为上官婉儿无疑，不存在争议。“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铭”，“昭容是封号，上官是姓氏。”《旧唐书·后妃传上·中宗上官昭容》中明确记载：“中宗上官昭容名婉儿，西台侍郎仪之孙也……”再加上墓志中提到她祖父是上官仪，并记载上官昭容世系、生平、享年、葬地等信息。种种迹象都明确表述墓主人就是上官婉儿。
    目前墓志内容有待研究尚未全部公布，但很多历史学家认为墓志通常会正面记录墓主人生平内容，这对上官婉儿的研究不会有新的史料补充。上官婉儿在唐隆政变被杀，在《后唐书》和野史中的记载都比较负面。
    专家从天井、甬道和墓室被大范围破坏的情况判断，上官婉儿墓不是一般盗墓者所致，应系大规模、有组织的破坏行为，很有可能是“官方毁墓”行为，这也与历史相吻合。
    而目前存在争议的是上官婉儿墓是在什么时候修建，这涉及死后的名誉恢复和平反，后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毁墓”？这些研究将有助于解开太平公主、相王李旦与李隆基的权力之争。
    罪臣之后
    上官婉儿封号为上官昭容，生于664年，死于710年7月。她的祖父为唐高宗时期宰相上官仪。可谓是生于官宦礼仪之家，但不幸的是上官婉儿尚在襁褓中，家族就遭遇了不幸。由于上官仪介入到唐高宗与武则天的夫妻矛盾中，为高宗起草废武则天的诏书，上官家族被武则天所杀。
    上官婉儿与母亲郑氏没有死于非命，主要是因为她们是女性，在儒家宗法文化占统治地位的封建社会中，女性是没有什么地位的，她们配入内廷为婢，也就是被当做可以任意买卖的奴仆。但由于是在宫廷为奴，上官婉儿还是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她14岁时被武则天赏识免除了奴婢身份，为武后掌管宫中诏命。
    很多影视作品把上官婉儿当做身负家族复仇使命的忍者，或者是武则天的“巾帼宰相”，其实这与史实是不相符的，我们从《后唐书》等可以发现，上官婉儿是作为武则天的贴身女仆，主要起草敕令，她是没有议政参政权的。
    武则天的研究者蒙曼说武则天事实上对上官婉儿是有所提防的，她在军国大事上有大臣相商，并未征求过上官婉儿的意见，也从未为上官婉儿张罗过婚姻，主要是怕她的势力出现。而直到武则天死后，上官婉儿做了李显的昭容，她的地位才有了显著变化。
    蒙曼认为，上官婉儿并没有政治节操，她这种无立场无派系八面玲珑的政治手腕既帮助她得势，同时，也成了刺向她自己的一把利剑。
    工于心计、左右奉迎，很多历史学家都持这一观点，这基本与民间立场对立，那真实的上官婉儿又是怎样呢？历史就像是尘封的古墓，需要一点点挖掘、开启。
    上官婉儿作为“罪臣之后”，“原罪”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就蛰伏了下来，而宫廷生活的虚假与杀戮让她懂得生存的要义就是屈身于权力的重要性，所以她对于武则天对其才华的赏识多少是有所感激的，尽管她谨慎、小心，还是差点被武则天杀害，原因是与武则天的男宠张昌宗不自然流露出了情感，后亏得张昌宗替她跪求，才得赦免。上官婉儿因额有伤痕，便在伤疤处刺了一朵红色的梅花以遮掩，便有了唐朝的“红梅妆”。自此后上官婉儿需要倍加隐忍，掩藏自己的真性情，她知道在宫廷生活中是不能拥有感情的，只能仰望权力，这完全是一种生存的策略。
    梅花怒放的生命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这是上官婉儿的鼎铭之作——《彩书怨》。我们从她的诗中可以看到她的才情、无奈。
    在武则天晚年，帝国在“继承人之争”中分为李唐宗族与武家对立的两派，武则天举棋不定，是沿袭自己的周朝制度还是还政于李家，这终将掀起亲人间的厮杀。如果还政于李家，那么她开创的帝制又是什么？这些成了困扰她的问题，而最后宗法文化思想无疑消磨了她的斗志，她有意还政于李唐，而没有让太平公主继承她的江山——消弭武家与李家的矛盾。而对比当时的东亚邻国新罗、日本，都有公主成为女王，避免了宫廷权力斗争流血牺牲。比如日本的推古女王、新罗的善德女王，她们都承担了王权的过渡使命。这主要是出于血缘的远近继承法而不是宗亲关系，这也可以看出不同文化影响下的女性地位。唐代妇女在婚姻、个人生活上享有比宋、明、清更多的自由，但她们相比亚洲其他国家其实自由度是不够的，更别说政治上的权力、地位。武则天虽从婚姻关系上分享到了来自丈夫的权力，但她并没有从制度上去维护女性这一权力，她权力的倒塌才导致了若干女性的悲剧命运。太平公主、上官婉儿，甚至韦后，她们都有高超的政治手腕，但却败在了儒家宗法文化下，不敢存有权力野心。
    神龙革命中，正是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朝臣联手架空了武则天的权力，恢复李唐社稷，庐陵王中宗李显复位。但李显并没有什么治国才能，皇后韦后才大肆培植韦家势力，想控制皇上摄政，这主要是出于流亡生活的恐惧。
    武则天当时避免武家与李家流血冲突的方式——武家与李家联姻这时基本发挥了作用，两家在温和的李显治下还算太平，宫廷生活也十分浪漫。
    上官婉儿作为中宗昭容，为皇帝起草诏书，还开设文馆，朝堂上诗词唱赋，好不风流，天下诗人、文化人莫不心向往之。上官婉儿现场点评，诗人们莫不对其才华佩服。上官婉儿还征得皇上同意，在宫外置业，与文人大臣们往来，无不开风气之先。
    而这一切，却在中宗的突然死亡中结束了，在随后的唐隆政变中，上官婉儿死在了李隆基的剑下。享年46岁，一代风流雨打风吹去。
    李隆基为何要杀死上官婉儿？上海复旦大学历史博士生仇鹿鸣认为，一个人的才华和品行是两回事，上官婉儿对唐朝宫廷的腐败负有一定责任，名声不好，才被李隆基杀掉。
    果真是这样吗？《后唐书》也记载上官婉儿导致了宫廷生活腐败，她不仅与武三思是情人关系，还与崔涕关系暧昧。其实这都是男权思维作祟，李隆基借贬低上官婉儿的生活作风来排除异已，无非是为了扫清自己通往权力宝座上的障碍。上官婉儿的悲剧就在于她是一位女性，她既没有自己的势力也没有幻想过权力，她完全受宗法文化影响一心想恢复李唐江山。
    在唐隆政变前与太平公主草拟中宗遗制，引相王辅政，结果却遭遇杀戮。她本是“倒韦”的有功之臣，为何却背负着“淫乱宫廷”的骂名呢？
    我们不妨从唐隆政变走向来分析这一历史事件。
    有专家分析，唐隆政变得以成功，在于太平公主的支持，李隆基才得以走向前台。而太平公主并无帝王野心，所以才与上官婉儿合拟了中宗之子李重茂为帝、相王李旦辅政的遗诏。而李隆基的本意是想让相王为帝，才杀了上官婉儿，以削弱太平公主的权势。
    政变后不久，形势就发生了逆转，李隆基很快在宫中清除了韦家势力和武家势力，手段之残忍，是历次宫廷政变少有的。
    不久睿宗即位，迅速改弦易辙，改除钟绍京为户部尚书，罢相，寻出为蜀州刺史。
    睿宗在太平公主的授意下对上官婉儿进行了厚葬，仇鹿鸣为此得出结论：“上官婉儿得到平反是在政变一个月后而并不是历史上说的一年后平反有关。”
    随后睿宗退位，李隆基登上皇位，太平公主势力被彻底除去，李隆基为了彻底排除武则天以来的武韦等势力，于是对上官婉儿墓进行了“官方破坏”，并把她打入“淫乱宫廷”的史册中。唐朝开放的社会风气和雍容气度也逐渐消失了，留下了随后马嵬驿下的风流残迹。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