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量才与秋水山庄

作者:侯宇燕

来源:华夏时报

发布时间:2013-09-25 22:41:00

摘要:秋水山庄是20世纪30年代上海《申报》报主史量才以爱妻沈秋水之名在西湖畔修建的著名别墅。

  秋水山庄是20世纪30年代上海《申报》报主史量才以爱妻沈秋水之名在西湖畔修建的著名别墅。老文人阮毅成在《湖上庄屋》中曾说:“杭州西湖多私人别墅,称为某庄某庄。其在南山者,集中于苏堤之端,定香桥畔……在北山者,则自钱塘门外始。”秋水山庄就是民国时期钱塘门外的私人别墅之一,它与黄庄、徐庄、青莲精舍等庄屋齐名,蕴含着自然与人文,传统与现代的双重独特气韵,实令今人回想不已。

  沈秋水原为晚清上海滩雏妓,后成了史量才的二太太,并将所带财物全部赠他,由此史量才购进《申报》、《新闻报》,一跃成了上海报业泰斗。1934年,史量才在由杭州回上海的途中被特务暗杀,伤心至极的沈秋水离开了秋水山庄,秋水山庄在后来成为妇孺医院,解放后收归国有,成了新新饭店的分部。

  在能够找到的历史叙述文本中,我们读到的只有史量才、沈秋水,以及风起云涌的大历史背景下他们之间旖旎缠绵的男女情,这些描述都是与西湖畔美丽的秋水山庄紧密联系,无法分割的。却几乎完全找不着秋水山庄另一个主人,史量才唯一的儿子(正室所生),遇刺时也在汽车上,并侥幸逃生的史咏赓的身影。在对民国新闻界都可称天翻地覆变故的刺杀事件中,有关史咏赓的历史细节是付诸阙无的。反而是一部出版于1983年,还带着较浓重意识形态气息的革命自传体小说《天涯芳草觅归路》,让我“从故纸堆里搜罗打捞历史的残篇残章”,拼出一段有关史咏赓及秋水山庄的珍贵历史细节。

  《天涯芳草觅归路》不是著名的文学作品。小说作者也非专业作家,而是上世纪早期出生于福州某世家大族的闺秀。小说描述的是在风雨飘摇国难当头之际,大家闺秀陈坚参加共产党领导的救亡运动的曲折故事。在书中,陈坚就读于“春江大学”,结合上下文做一番考证,可知它的原型正是杭州著名的教会大学之江大学。据小说载,史咏赓(书中名萧应耕)也曾在这所大学就读。之江大学如今已不复存在,它曾位于钱塘江边,六和塔畔,秦望山麓。史咏赓的同龄人,作家琦君曾深情地描述这所母校:“弦歌之声与风涛之声相和,陶冶着每个人的襟怀。”

  《天涯芳草觅归路》中是这样描写萧应耕在之江大学开场露面的一幕的:“这几个走出去的人,最前面的一个高个子,衣冠楚楚,昂首阔步的,是《江浦日报》馆长萧宏琪的独子萧应耕。此人十分骄傲,自命不凡……后面跟他一起出去的是他的‘御林军’,都是些有用之才,他们不住在学校里,十几个人住在那边山头上的一个小别墅里。”

  这个“小别墅”,指的自然就是秋水山庄。

  阮毅成说过:“西湖上的庄屋,经常对游客开放。任何人往游,侍者必奉香茗。勾留久暂,皆无不可。而庄屋的主人,经年难得一至,至亦未必久居。真正做到观皆自得,兴与人同的境界。”秋水山庄或许也是杭州人秋游的好去处。因为小说中这样描述:“重九艳阳天。天高云淡,北雁南飞,黄花红叶,山青水碧,正是秋游的好时光。同学们双双对对,三五成群,结伴出游。陈坚心中好生着急,因为昨晚鲁冀交给她两篇文章,叫她设法交给萧应耕,请他送到他父亲主办的《江浦日报》馆去刊登。这两篇文章,一篇是《青年学生要站在抗日斗争的前列》,另一篇是《全国人民起来,集合在抗日的旗帜下》……”为了完成组织上托付的任务,陈坚也拉着一个女同学到秋水山庄游玩。借探幽访胜之机,她要接触萧应耕。

  在史料中很少看到当年的杭州人对秋水山庄周边景物及内部设施的详细描摹。这部小说倒在无意间为我们推开了秋水山庄的神秘大门,让后人一探此中乾坤:“前面有一个小庭院,围以稀疏的竹篱,柴扉半启,院内菊花盛开,幽香四溢,院外树木参差,山石错落。”可见此地确是人间幽境,比同时代作家笔下西湖的其他名庄不差半分。

  故事也在继续发展,果然陈坚遇到了萧应耕,并故意留下一条手绢。书中写:“忽然发现了陈坚的那条淡绿色手绢。他一喜之下,摆弄一会,又端详一阵,折得整整齐齐,谨谨慎慎地把它揣进贴身的衣袋里,接着就铺笺,磨墨,润笔,给陈坚提出一个约会日期。一首七绝诗,一挥而就,放进信封里,他匆匆到学校去,投进陈坚的信箱。”

  从这番小说家言体察,萧应耕,亦即史咏赓是颇有乃父之风的,也是个多情文人。但那不是一个适合青年人卿卿我我的时代。很快,长期发表激进文章的《申报》和它的主人史量才父子就遭受了翻天覆地的噩运。“晚上就寝前,同学们在传说;‘今天下午萧应耕同他的父亲萧宏琪要回上海去,他们忽得到情报,路上可能会遭暗算,于是便改乘自己的小轿车走公路。萧应耕的一个同学因为有急事,就随他一同回去,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凶手误认为此人是保镖,连发两枪,他当即毙命。萧家父子闻声,立即夺门而逃,向道旁树林里奔去。前车里的保镖即回头迎击,一场激战。”

  这指的就是轰动一时的史量才遇刺事件。小说的可贵之处是为我们留下了当时人的种种第一手记忆与事件的详细过程。最终,史量才中弹身亡,史咏赓侥幸逃出,不知所踪。

  “(1936年),春风又绿遍了大江南岸,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近日来学校里传说着萧应耕已回校来,还带着两个保镖,自己也揣着一支最新式的武器,他还住在老住处,那个小别墅。后来又传说他不是来复学而是出国去了,特来看看老同学的。”

  看来直至1936年春天,秋水山庄还为史家所有,只不知沈秋水这时是否已黯然离去。而萧公子要看的“老同学”,就是令他念念不忘的陈坚小姐。“这天下午,一个校工送来一封信,说是立等回音。陈坚拆开一看,上面写道:

  陈坚小姐文几。

  家遭不幸,无计避秦,因买舟西渡,远游异国。阳关三叠,行期在即。无奈缱绻秋菊,难以排怀,故重访东篱,把酒自酬。尚盼黄英顾我,一叙忧国离乡之情。剪烛西窗,煮茗焚香以待,乞惠我佳音。”

  不知此文是否史咏赓原作,亦或有作者的点染修饰夹杂其间?无论如何,这是一封颇富文采的红楼中人之笺。更为重要者,这也为我们呈现了一种正式和有情趣的民国文人之间的书面交流格式,很雅,也很优美。

  陈坚对秋水山庄的最后造访为我们留下的就是这座名园易手前最后一幕的清寂夜景:“在明角纱灯的柔光掩映下,但见青萝结屋,绿柳垂帘,海棠与芍药倚窗下,兰蕙同杜蘅伫阶前……只见书斋里不用电灯,却烧着十余支银烛,烛光摇曳;熏笼里燃着瑞脑龙涎名香,轻烟袅袅。桌几上列着鲜果新焙,清芬四溢。”

  这番描写,真令人有身处怡红院之感。更会让你不自觉地想到那部著名的老电影《小城之春》,想到里面硕大的园子,无边的花木和孤寂的空气……这些脆弱的旧事旧物,怎抵得过大时代激烈无情的雨打风吹呢?老书和老电影之间其实是有互文诠释之功的。读书观影,或可从此处认取。

  而萧应耕,即真实生活里的史咏赓,也确是一位陡然间从天上直落地下,仓惶无依的民国怡红公子!“只见他低头疾书,笔走龙蛇,潇洒豪纵,写的是《贺新郎》调一首。

  独负凌云气,正连天戍楼吹角,中原张帜。慷慨新亭挥泪客,应信此愁无际,更极目黍醒之地。浩荡烟波风未定,慕陶公早作田园计,谁会我,闲吟意。灯前慢说兴亡事,叹伶俜关河吊影,壮心酬未。纵有楼兰三尺剑,不惜韶华虚费,奈日暮孤城深闭。满引金樽自醉,且从今寄迹风尘外,万种恨,付流水。”

  依然不知此首慨叹报国无门之豪词是否通篇都为史咏赓亲作。如亦系写实,那么还是颇有些史料价值的。

  至此,史咏赓其人其事,就在小说中基本画上了句号。再翻遍正野史资料乃至小说家言,都难觅此人日后的踪影。若结合历史大背景的变幻,我们或可作这样一番基于史实的合理推演:秋水山庄作为私家别墅的命运,随着主人命运的急剧变迁终于在抗战爆发之际走到了尽头。沈秋水黯然离去,史咏赓远游异国。那两扇雕花的铁门,在历史风云的鼓荡下,也终于徐徐地关闭,拉上了沉重的大幕。

  (作者系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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