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也会保持诗歌的形状

作者:崔命

来源:华夏时报

发布时间:2013-06-28 23:56:00

摘要:一个贫困而野蛮的时代,诗歌或许会死去,但诗歌之魂,即便化作灰烬,也依旧会保持诗歌的形状,并依旧会高飞。


    多年不见甚至未有联系的西娃,近来策划编辑了一本好书——《中国当代短诗三百首》。书名听上去颇为宏大,却实为炎暑消夏的一道清凉小品。

    初获样书,还是有些惊讶的。一位行踪不定的诗人,几以一人之力,把出版这样一个枯燥、繁琐、头绪纷乱的俗务,从形式到内容乃至运营都玩得如此精致、有条不紊,这多少有些超出我的预判了。尤其是,这还是一本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有多大“钱途”的书。张执浩说“所有的浪花必死无疑”,这本书看上去就是这样一朵必死无疑的浪花,然而西娃及她所纠集的10位女诗人,却硬是以自己特有的执着,在这个诗歌边缘化的时代,搅和出了一些诗歌的涟漪——涟漪转瞬即逝,但那些因此被唤醒诗歌记忆的有缘者,会将这个制造涟漪的手艺变为一种传承,一种无论分贝大小也要将其持续下去的精神运动。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又何尝不是西娃们的一种功德呢?
    这个时代似乎正在所有方面呈现出其空前绝后的贫乏、猥琐与畸形,美学想象力已彻底沦丧,不惟诗歌,全部文学乃至所有有诚意并因此而有建设性的表达,都被体制和功利化思潮所压制或吞没。一个失去美学想象力的民族注定是悲哀的、可耻的,也注定会被他人所鄙视和唾弃,成为一个世界的笑柄。也正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这些诗人的努力,正以某种隐秘的方式,为我们这个体形庞大但却精神矮小的民族维系着最后一丝体面和尊严,他们似乎正向未来打着某种神秘而无声的手语,告诉后来者:我们并非真的输得连底裤也没了,你们在未来享受的自由和美学的盛宴,是从我们现在小心翼翼维系的精神火苗一点点衍生、成长起来的。
    诗歌成为笑柄的时代,这个时代也一定会成为笑柄,这些诗人所做的不过是让我们这个时代显得不那么可笑而已,然而仅仅是这么一点微末的愿望,也因为这个时代的平庸和猥琐,而必须付出格外的勇气、单纯和热忱——事实上,几乎所有诗人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时代所扮演的堂吉诃德似的角色,当他们手举词语的长枪奔向那座巨大而空洞的时代风车,引发的不过是一阵哄堂大笑,甚至围观者也已散去,哄笑沦为一种孤独、空旷的演绎,已很少有人认识到他们向风车发起的挑战,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硕果仅存的洞察力之一。
    小心地收拣这些孤独的演绎,将它们收集成册,当然也需要格外的勇气、单纯和热忱,而勇气、单纯和热忱,这本身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稀缺的品质。所幸诗歌并未死绝,这个时代依旧有被诗歌感动的能力,诗歌也总是能找到被其感动的人,诗歌在每个角落都存活着、呼吸着,并表达着对这个世界的种种思绪和发现。
    这样一个判断当然很大程度上来自某种主观的意愿,但一些来自市场的信息似乎也能佐证这一判断。
    近段时间,因一位诗人朋友的引导,笔者重新燃起了收藏图书的热情。在了解图书收藏市场的过程中,笔者发现这样一个有趣的现象:一般而言,目前图书收藏市场的主流或所谓高端藏品,当然还是那些古籍善本、民国旧刊,但一些新时期以来的出版物也开始受到热捧,其中尤以诗歌读物为甚,如笔者手头的米沃什著《拆散的笔记簿》、西川编选的《海子诗全编》、黄灿然著《游泳池畔的冥想》及河北教育“20世纪世界诗歌译丛”中的多种等,既因其印行的稀少又因其求者众多而身价倍增,有的市场行情甚至已逾千元,虽然相较古董、字画等主流收藏领域,此价甚微,但就图书而言,这样的价格已足够令人惊愕的了。
    与此同时,各种形式的诗歌选本、丛刊,这两年也有渐趋活跃之势,而作为中国诗歌生存的一种重要形态——民刊,则有从地下走向公开或半公开的态势。如重庆出版社近年推出的《新陆诗丛》(分中外两个系列)颇受市场好评,笔者手里有的几种诗歌丛刊,如北京的《诗建设》、武汉的《汉诗》、昆明的《新诗品》等,从形式到观念都相对前卫,且几乎都集中在这两年推出,这其中既能看到不同诗歌群体或流派努力浮出水面的冲动,也能看到各路资本对文化领域的积极介入。虽然总体而言曲高和寡,但就口碑而言,业界反响还是不错的。
    这部《中国当代短诗三百首》背后,同样能够看到捐资者的身影。我们当然希望所有这些诗歌读本都能有一个好的或者至少说得过去的市场表现,从而使得资本对文化的这种介入变得可持续。我们也希望这些理性而有远见的资本对文化的介入不仅仅诉求于短期的市场回报。我们有理由相信,诗歌或者说人文精神,与理性而有远见的资本相结合,是能够产生一种意义久远的力量的。
    相对于活跃在当今诗坛的各类诗歌采集者而言,《中国当代短诗三百首》当然只是其中一个小而别致的风景,该选本的最大特点在于,编选工作全部由一群独立于各诗歌流派的女性诗人担纲,因而所体现的也是一种全然的女性视角,这当然会赋予选本一种迥然不同的性格。
    通览之后,该书给笔者带来了三个意外。
    一是一度被热炒的几位新红颜诗人,几乎全部落选。其实10个编委中,有几个也是被列为新红颜系的,这就让这样一个结果更加出人意料:为何女性诗人没有首先眷顾女性诗人呢?究竟是更狭隘还是更公平?
    二是全书名家名篇相对偏少。西娃在博客中交代了自己的私心:不要让名家占地太多,尽量多上一些无名诗人。所以,每人只选了一首。尽管如此,在一部试图网罗三十年来最优秀短诗的选本中,一些脍炙人口的名篇的缺位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毕竟,即便是《唐诗三百首》也没有避开对一些重要诗人的重复编选,而新时期文学三十年,恐怕还无力出产多达三百位的优秀诗人。不过,总体而言,入选诗作多为上乘。
    三是选家虽为女性,但选本格局并不狭小、局促,甚至堪称阔大,其中不乏关注现实、意蕴深远、有着深刻批判意识的经典佳作。如梅花驿所撰《孤独的火车》,“每一节车厢/都挤满了背井离乡的人/他们也不瞌睡/也不交谈/也不吃喝/也不走动/他们仅仅是一群坐火车的人/似乎黑夜与他们无关/大地与他们无关/前方与他们无关”,最后三句排比让人凉气倒吸,思绪黯然;再如胡澄《被暴力摧残的心》,“被暴力摧残的心/她们的眼睛/两枚绝望的钉子/陡峭、血腥的壁上……我为他们祈祷/为他们哭/为他们唱:死即钉子脱落”,这是真正意象奇诡、力透纸背的诗句。
    西娃本人的《画面》在三百首入选诗作中殿后,伊沙在编选《新世纪诗典》时曾计划入选该诗,后因不可抗力被删除,此次随集刊出也算一件幸事:
    中山公园里,一张旧晨报
    被缓缓展开,阳光下
    ……
    安宁地栖息在同一平面上
    年轻的母亲,把熟睡的
    婴儿,放在报纸的中央
    在笔者看来,如此诗意充沛、意蕴悠长的佳作,是完全无愧于“新诗三百首”的序列的。
    伊沙在《鸽子》中状写那只穿过冲天大火的白色的鸽子时,写道:“也许灰烬也会保持鸽子的形状/依旧高飞”,一个贫困而野蛮的时代,诗歌或许会死去,但诗歌之魂,即便化作灰烬,也依旧会保持诗歌的形状,并依旧会高飞。
我们没有理由绝望。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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