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体育“阴盛阳衰”的法律秘密

 伦敦奥运尘埃落定，美国奥运军团上演“王者归来”大戏，重夺金牌第一的地位。仔细考察美国这一回的奥运金牌构成，却能发现几个新鲜的“中国特色”，第一是金牌占奖牌比例特别高，第二是女子金牌远远多于男子。在田径、游泳、体操和大球等多个美国优势项目当中，美国女人都远远胜过美国男人。排名靠前的奥运大国中也仅有中美两家是女子项目夺牌多过男子。因此，此番的美国金牌第一，与其说是“王者归来”The King Returns，不如叫做“女皇登基”，是美国娘子军“君临”奥运的开始。
专注金牌和专注投资回报率较高的女子项目，似乎是前东德、中国和朝鲜这类“举国体制”的特色，何以“民间体育为主”的美国奥运军团也开始呈现这种“举国体制特色”？要知道，商业体育一般侧重观众较多的男子项目，如果说美国竞技体育的资金来源以商业赞助为主，那么美国的奥运金牌应该更多地来自男子项目。事实上，女子项目也一直就是美国在和前苏联、前东德争霸时的软肋。何以这一回美国女子项目比男子项目强这么多呢？
原因之一在于法律对女子体育的强调。简言之，是美国联邦教育修正案第九条对女子教育平权的规定，经过行政、司法部门和民间机构多年不断的落实和执行，才有今天这样女子竞技体育遍地开花的局面。
新近来到美国的移民，可能很难想见美国从制度上废除性别歧视是多么最近的事情。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联邦确认女性普选权，但从那时起到1984年，仍有很多个保守州不肯在法律上承认女性政治权利的平等，包括不给女性以加入陪审团的平等权利。直到1984年，女性普选权才在美国的最后一个州（密西西比）得到立法确认。在这个过程中，1972年由日裔女议员敏柯发起、尼克松总统签署的教育修正案第九条（“任何人都不应因性别原因被排除在由联邦资助的教育和活动计划之外，不应被剥夺这个计划和活动提供的待遇，也不应因性别原因受到这个计划和活动的歧视”）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表面上，这个法规的约束力很弱，只能对那些接受联邦资助的学校有约束，而且也没有规定到底怎样才算歧视。一个学校只要不接受联邦政府的经费，就可以不受约束。但在执行过程中，由于联邦资助的教育科研项目涉及面很广，而且由于那些有较多联邦经费的大学通常属于声誉卓著的名校行列，能够起到树立风气的标杆作用，因此这条法规在效果上是大大推动了各州学校对女子教育的投资。
那么，具体到体育上面，这个法规是如何影响到美国的女子竞技体育的呢？这就要从美国学校的男子竞技体育说起了。
在美国，如果一所大学是坐落在大学城中或者一座中等城市，那么大学男子篮球赛和橄榄球赛几乎就是当地人生活的唯一共同内容。笔者任教的克莱姆森大学地处宁静的大学城环境，平时几乎看不到任何塞车现象。但一到橄榄球赛的日子，平时畅通的公路就会变得远远不够用，警察必须把进出城的交通要道都变成单行道，赛前只能进不许出，赛后只许出不许进。每年当克莱姆森大学迎来“南卡德比”，和死对头南卡罗来纳大学橄榄球队死磕的时候，南卡罗来纳全州歇业观战的状态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公众假日。从这类现象当中，我们不难想见橄榄球等男子项目对于大学财政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棵摇钱树。
然而，在教育修正案第九条通过实施之后，大学的问题来了：根据平等法则，一所大学如果投巨资在橄榄球、男子篮球等男子竞技项目上面追求最新最好的培训水平，那么也必须保证女子竞技体育的培训得到最新最好的条件，不管这个女子竞技体育的投资是否能够给学校带来立竿见影的经济收益，否则就面临失去联邦资助的风险。这个教育修正案第九条并没有授权联邦政府以“性别歧视”为理由关闭任何一所州立或者私立的大学，但却授权联邦政府中止对性别歧视学校的直接间接资助。一所不想要联邦资助的学校完全可以蔑视这个条款，只投注男子竞技体育，但那样就意味着学生拿不到联邦政府的奖助学金，教授研究员也拿不到联邦政府的科研经费，这对任何一所大一点的学校来说无论在财政上还是在声誉上都是沉重的打击。
考虑学校财政和教育修正案之间的平衡关系之后，大学通常的做法就是继续投资橄榄球和男篮等赚钱的项目，同时投资女篮、女排、女子田径等竞技体育项目（如提供和男子体育奖学金同等份额的女子体育奖学金等）保证不被起诉性别歧视。当学校经费宽裕时，学校在投资女子竞技体育之外还可以投一些钱在不赚钱的男子竞技体育项目上。但当学校财政紧张时，这些不赚钱的男子竞技体育就会被砍，以保证女子竞技体育的投资能够保持在与橄榄球和男篮相当的训练水平。大学的这一选择，对大学体育精英在本次奥运奖牌榜上的性别分布影响是很明显的。
需要指出的是，教育修正案第九条的原文言简意赅，并没有说明是否适用于体育，更没有说明适用于竞技体育。第九条对美国竞技体育的影响是在行政部门的多年执行中得以逐步成型的。而司法部门在判决性别相关问题的学校诉讼案例中也逐渐形成了对性别歧视的操作性的精确定义。从1972年第九条款通过生效起，直到2007年最高法院判决中学教练有权起诉中学给女生的体育设备不如男生的事实歧视行为，第九条款的威力一点一点逐步释放，从大学体育一直延伸到中小学体育，给女子竞技体育提供了远胜从前的经济资源，最终迎来了美国奥运娘子军2012年“君临天下”的辉煌一刻。（作者系旅美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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