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的呐喊:守住底线

作者:陈湘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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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2-05-11 21:27:42

摘要:校长的呐喊:守住底线

华夏时报(www.chinatimes.net.cn)记者 陈湘鹏 北京报道

   近日,30位著名教育家和学者在《理想大学》论坛里,抨击了当前大学里出现的致命问题。
    专家们一致的观点是,中国大学已经毫无抵抗力地演变成了一个功利社会,所有道德堕落和腐败现象都在大学里上演。而且,这些青年经过训练和竞争,已经变成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北大教授钱理群给这群人画了幅肖像,“高智商,世俗,老到,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人一旦掌握权力,比一般的贪官污吏危害更大。”这幅肖像画揭示了经济崛起中的新一代学生画像,对这群准精英阶层的真实面目的揭示,引起了广泛共鸣,一天内,新浪微博就转发了4万多条。网民批评之凌厉,也是长年来对教育问题不满的一次集体爆发,大学成为了社会沉疴,中国不再有理想主义的一寸土地。
理想大学越走越远
    4月22日的《理想大学》专题研讨会,汇聚了中国教育改革前沿的最强阵营。年近八十的刘道玉,是本次专题会的召集人。早在30年前,48岁的刘道玉经中央批准,被任命为武汉大学校长。《人民日报》头版刊发了这则消息,他是当时全国重点大学中最年轻的校长。
    处于在改革初期的刘道玉,在教学领域积极实施了一系列重大改革:学分制、主辅修制、双学位制、插班生制、自由转专业制、导师制等,使武汉大学成为“教育改革的深圳”,当年的创新之举成为当今中国高校实行的基本制度。
    易中天就是他的学生,回忆那个时期的武汉大学,易中天说:“那时领导生活简朴,作风民主;师生思想活跃,言论自由;研究生论文答辩,可以当面顶撞评审委员;本科生学术演讲,校领导坐在下面洗耳恭听。校长、副校长、书记、副书记的家,敲敲门就进去了。教员上课,学生开会,讲什么,怎么讲,没有人横加干涉,自由、民主、开放。这就是当时的武汉大学。”
    但30年后,易中天发现中国高等教育出现了急剧倒退。现在的目标是守住底线。例如要做到教授不能抢学生的女朋友。
    年近八十的刘道玉召集了教育界有影响的专家和学者:上海师范大学前校长杨德广、北京师范大学前副校长顾明远、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北京大学教授钱理群、厦门大学教授易中天等,仍在为“理想大学”建言献策,但实际上理想已经被全社会所抛弃。
    1988年,刘道玉的大学改革戛然而止,他被免去武汉大学校长的职务。1994年,他出任了武汉新世纪外国语学校的校长,却在2000年底的一天,由于投资人私自携款潜逃,办学近6年、已具相当规模的武汉新世纪外国语学校被迫关门。先后被权力,被资本抛弃,使他在70岁高龄时转而进行教育改革批评,“开始用思想和声音来影响中国的教育改革。”
    然而现实却越来越糟,“功利主义的专业化教育,导致学生素质严重下降,学术视野短浅,尤其在国内高校,不仅出现不了大师,甚至还难于承担从事综合性的科学研究之任。”然而关切越深,刘老就越发愤慨,“金钱主义盛行,虽然技术成果日新月异,但重大基础性研究却少有根本的突破。在追求‘一流大学’的‘一片喧哗’声驱使下,追求豪华成风,大学内宾馆林立,教育成本剧增,债台高筑,纳税人不堪重负。大学必须从精神到物质的追求上返璞归真!”
    在座的教育家们普遍感到痛心疾首,身边的年轻人变成了比“一般的贪官污吏危害更大”的族群,社会上腐败现象都可在大学里找到,大学沦陷之深令师者心寒。
功利化深入骨髓
    在当代中国,功利化无孔不入。
    去年,梁文道去广西师范大学演讲,发现学校向社会卖门票,收费85元一张。“在今天的中国,最让人难过和担心的是什么?”他向东道主诘问,“就是整个社会、整个国家对学校的殖民。今天的大学就被殖民了。被殖民是什么意思?就是我们常常提倡一些所谓主流价值观,对大学进行持续不断的灌输。”
    在台上,一个传播学院的老师兴奋地讲,他们学校的最高目标是要培养将来全中国各地的宣传部长。台下的学生们则为学校的“高远”目标自豪。
    社会焦虑过早地移植到学校中去,大一、大二的学生就开始为将来焦虑,考虑买房买车的事,操心结婚生子的事。这种焦虑使得学生自我规范,成为统一的体制部件,老老实实接受这种灌输。
    严重的是,功利主义很快演变成为腐败,而学校就像一台优良的机器,开始由腐败自行运作和自我强化。
    教职人员打破禁忌,成为学校重要的堕落力量。5月5日的新闻即显示了冰山一角,湖南省高校教师系列职称评审工作中,湖南警察学院教授刘一兵,在宾馆开房并广而告知:请准备3万到4万元,于当晚到新天宾馆2408房间找刘一兵教授,晚了就送不进了。如此高调受贿,虽然能够引起一片舆论喧嚣,但反映了在现实中,它确实是默认的体制化的行为。
    学校向官员送文凭和卖文凭的现象已经达到空前繁荣,山东“厅官”在清华大学读“论文博士”,引起公众关注。财新网的一份统计数据显示,19个省份的省级党委常委中,其中简历公开明确有博士头衔者60人,这意味着近四个省级常委中,就有一个是博士。“论文博士”,早就是学术向官僚和权力献媚的手段。事实上很多灰色市场非常繁荣,已经产生了市场规则,诸如贿赂方式趋于透明,提供明码标价:副教授职称总价在3万-4万,正教授则近10万。
    学校的各个权力部门早已买卖成风。青岛工学院最近下发通知,将考研自习室772个座位“有偿提供”,5元起售,根据采光通风等条件不同,划分为5元、10元、15元、20元、25元五个档次,学生购买时要一次交纳10个月的费用。
    买卖考题和买卖文凭,才是学校最重要的地下产业,被称为“学店”。这种数据无从统计,但从屡禁不止的考题泄露事故看,这个由巨大利益驱动的相关机构,没有理由洗手不干。同样于本月曝光的,武汉理工大学百名在校学生,造假获取硕士学位事件,也只是运气不好才被曝光。
    在新的角度上看,学校已经成了功利主义和腐败之源。
    学生会成了最阴暗的一角。中国人民大学副教授陈伟的《学生会:大学最阴暗的一角》对此作了描述:教师在课堂上苦口婆心地激励学生上进,要求学生珍惜大学时光,努力求知……而学生会以其不容忽视的体制力量,削弱甚至抵消了教师教育工作的努力……更恶化了大学的学术氛围,扼杀了大学生追求真理、进步的精神。面对这样的团委、学生会,任何一个有追求、注重名节、对自己负责的大学生,都不应与之为伍。
    蒋方舟在一篇文章中细致描写了学生会的官僚风气:同学们垂目、颔首、微笑、站得笔直,最后走进来的是学生会主席,直到他落座并露出众爱卿平身的表情,所有人才按照官阶大小依次坐下。她将高校学生会干部比喻为蚁族,“把腰杆子弯曲到一个难以负荷的极限,搬运累积着自己一点点的政治资本。”
    功利主义不是一个点,而是一条线,它影响到了上游。小学生花钱拉选票当班干部。为了可以佩戴两道杠、三道杠,过一把官瘾,在班级换届时,出现了“以物换选票”的贿选行为。
    这条线又开始编成网络,家长委员会也成了江湖地带,它变成“定期聚会聚餐拉关系通人脉的组织”。家长委员会职能本在参与学校管理监督和帮助学校,而现在发展成利用家长委员会谋私利的专门渠道。功利主义的翻盘能力令人瞠目结舌。
大学是为人类服务的
    学校里的大学生在干什么?尽管每个人有所不同,但记者的一则速写,可以为我们呈现出一幅学校风情画:武汉一名贫困大学生谈恋爱一年花2万;富二代大学生成“打工达人”一年挂6科;高校出新规禁止大学生当“二奶”,女生把小三当兼职。
    复旦大学校长杨玉良在面对3000多名新生演讲时,引用了一名复旦大二学生的网络文章作为开场白。“不要对大学抱有多大的幻想,这里有的老师上课也会非常无聊,这里的有些东西会让你感慨腐败已深入到滋养精神的这个殿堂。大学经不起你们太美丽的希望。”
    什么是大学?这个问题只有少数人还为之忧虑难安。
    刘道玉的改革实践失败后,经历20年沉寂,朱清时开始发起新一波改革,他创办的南科大历经4年多艰难审批过程,于4月24日开始挂牌。南科大一直被誉为“中国高教改革的试验田”,其明确提出要在管理体制上实行理事会治理、教授治校、学术自治,建立现代大学制度。其中南科大对中国教育改革最重大的意义是“去行政化”。“高教应该由学术主导,校长只是个CEO,理事会有权罢免校长,校长为教授打工,这才是真正的大学。”朱清时说,“而目前国内的大学基本是由官坐镇,谁的官大听谁的,教育职能行政化……南方科技大学就是要去官化,还大学一片净土。”
    大学功利主义的体制化,是由于中国教育都跟行政关系过于紧密。很多有识之士早就指出,中国学界的霸权垄断,不是“做学术,而是玩权术”。上海交大大学教育集团副总裁熊丙奇为此画了一张利益图,可以看到:无论师生,学校里的每个人都被导入了权力轨道上。因此大学出现了四化病:行政化、同质化、功利化、空心化。就像一个传道士,熊丙奇一直在自己的博客里,批判中国教育并寻求改革路径。整体上,大学老师和学生都在走过场。熊丙奇说:“在功利化的办学氛围与学校管理中,教育的生态已经被破坏。要想改变这种状况,首先必须调整学校管理模式,避免行政对学校办学的干扰。在此基础上,推行学术自治、教授治校,建立学术共同体,以此让教育回归本位,同时恢复学术尊严,让大学有真教育、有真学术。”这几句话处理得平平淡淡,只有个中人才知道其分量沉重,从刘道玉开始,去行政化一去30年,不见前进,只看见倒退了。
    方向明确,道路艰险。这就是中国几代教育改革家们遇到的共同问题。
    “南方科技大学就是教育界的辛亥革命,即使不能使中国教育走向学术自由,也会把光辉的星火燃遍神州大地。”朱清时在微博里写道。
    但愿这不是几个老人的斗争。在广西师范大学“谈谈大学”论坛上,梁文道向学校里的师生解说:“其实全世界所有的大学都该是为人类服务的,而且为人类服务优先于为国家。大学的英文叫university,拉丁文的意思就是宇宙,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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