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汇率升值符合中国利益

滕泰

   最近大家看到人民币对美元的升值速度有所加快，突破了6.4，但也正因为有所加快，对人民币汇率升值批评的声音又起来了。人民币到底该升还是不该升？我们评估一下风险。
反对升值的六大理由似是而非
    反对人民币升值的理由，大概有六个方面：一个最典型也是影响力最大的理由，就是不要重蹈日本的覆辙。似乎每个中国人现在都知道日本曾经有个《广场协议》，从那以后日元大幅升值，日本经济就不行了。第二个理由是人民币升值加快导致出口下来了，怎么办？第三，出口一下来，很多东南沿海的出口加工企业可能会倒闭。第四个理由，如果升值快了会削弱中国的贸易优势，造成很多企业向越南、印度国家转移。第五个理由是人民币升值太快了会影响投资，尤其是影响FDI外国直接投资。最后一个理由是，人民币升值快了会影响出口，影响就业，造成中国社会不稳定。
    这六大理由到底对不对？笔者觉得绝大部分曾经是有道理的，但是在目前很多理由已经过时了，已经似是而非了。比如说第一个理由，会不会重蹈日本的覆辙？其实中国的经济结构跟日本有极大的不同，尤其是我们没有他们当时那么大的房地产泡沫，日本当时的泡沫大到东京银座附近那一片地就能够抵上整个纽约的价值，整个东京的地价可以把加拿大买下来。中国房地产有没有泡沫？至少现在中国的房子50%的资金都是老百姓用自己的钱买的。第二是我们的人口老龄化还没有走到日本那个程度，如果再过十年才升值，正好赶上中国人口老龄化最严重的阶段，那时候的冲击恐怕真的和日本一样了。当前仅仅是人民币升值一个因素，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而且我们不可能像日元那样一次性升值300%，5年升值百分之二三十就不得了，就算加速了。
    第二个反对人民币升值的理由是说升值快了会影响出口，这也是一个想象而已。比如说我们看到中国过去十几年的出口，2005年以前人民币汇率基本保持稳定，但是出口增速有涨有跌；2006年、2007年、2008年升值最快，可出口增长也最快。现在我们人民币甚至又提速了，6、7月份出口和顺差都在高速增长。所以说人民币升值会不会影响出口？从过去十年的数据来看，只是一个想象，没有那么多的实证关联度。只要人民币升值没有升到改变中国贸易的优势地位，影响就没有传说中那么大。
    第三个理由，说出口会造成中小企业的倒闭，中央每次下去调研，出口企业们都说我就5%的毛利，你一升值我就死了，所以不能升。但是这些企业5年前、10年前（人民币对美元汇率8.3的时候）就说我只有5%的毛利，现在都升值那么多了，他还说是5%的毛利。这到底是为什么？中国六大出口产业的产品出厂价和海外销售价，最大的差价是470%，最低是140%——这么大的价差，为什么我们的出口企业只有5%的毛利？换个角度考虑问题：如果人民币对美元汇率一夜之间从6.3贬值到8.3，比较静态分析，他们的出口产品毛利率应该上涨到40%左右，问题是他们能不能保持40%的毛利率？用不了一个礼拜，他们就会通过争相扩大生产、拼命自相杀价，直到回到5%的毛利率——贬值产生的更多的利润空间，都将送给外国人。所以说贬值不能扩大他们的利润率，升值也未必能够减少他们的利润率。把这个问题讲透了，我们这些贸易加工企业，主要是加工贸易，他们有两个爹，亲爹是中国政府，另一个是干爹，就是委托他加工的外国老板。我们越心疼他给他们汇率和税收补贴，他们就把贸易利益全部输送给外国老板了。如果我们心狠一点，汇率该升的升了，不给补贴了，当他们真的要面临倒闭的时候，外国采购商就会让步。这个博弈只有在生死边缘、命悬一线的时候才会发生。一个短期冲击过后，只要中国的贸易优势没有改，中国出口该怎么增长还会怎么增长下去。
    第四是产业转移，担心人民币一升值，产业就转移到越南、印度等国家了。实际上我们都考察过这些国家，墨西哥对北美出口比较多，土耳其对欧洲的出口比较多，这两个国家对我国出口有竞争和挑战。而现在的越南、印度的基础设施、社会治安、交通运输、配套服务设施、人力资源等方面还赶不上中国。所以人民币汇率升值，很多企业也不会迁到越南、印度。反之，如果现在不升值，而是过十年后等这些国家准备好了再升，那时候很多产业真的就转移出去了。
    第五，说人民币升值太快了影响吸引投资。这种冲着人民币升值预期来的投资该不该吸引，本身就值得讨论：可能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的确需要吸引这些外资，现在已经有3.2万亿外汇储备了，中国还缺钱吗？还要不要靠汇率低估来吸引外资呢？
    第六，说人民币升值影响就业。现在中国跟十年前不一样了，十年前是“民工潮”，大量农民工到城里找不到工作；现在的问题是“民工荒”，大量企业找不到工人。如果是工人找不到工厂，就是工厂少了，应该鼓励出口部门扩大就业；反过来工厂就是多了，需要一部分企业关门才能恢复劳动力市场的均衡。而中国的出口加工企业，一方面叫嚷说没钱赚、不能升值，一升值我就死了；一方面又吆喝找不到工人，没钱赚你还找工人干吗？这是一个自相矛盾的问题。
不升值的六个风险
    人民币升值有风险，不升值也有风险：
    第一，不升值意味着继续鼓励出口，前几年明明是“中国补贴全球”，外国却有人说我们在输出通货紧缩；最近中国自己的物价涨起来了，又说我们在输出通货膨胀。遭受这么多的贸易保护主义、挨这么多骂，拼命鼓励出口为了啥？关键就是通过出口部门吸纳就业！如果说10年前、5年前鼓励出口是鼓励就业的话，那么现在鼓励出口就是刺激民工荒！由于出口部门吸纳了较多的劳动力，中国的“刘易斯拐点”已经提前到来，再刺激下去，马上刘易斯第二个拐点又来了——没必要过分透支中国经济发展的长期潜力。
    第二，当前情况下，不升值对中国物价调控也不利。简单地说，出口把过多的东西输出到外国，再把国外的钱输入到国内，造成钱多货少就是“通胀”。继续通过人民币低估鼓励出口，不利于物价的调控。
    第三个风险，如果继续这种汇率政策，就会使内资企业、中小企业成为汇率的牺牲品。当前我们央行的对冲外汇占款政策，他们自己觉得很得意：每进来5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央行发3300亿人民币来购买；为了不增加物价压力，央行做了一个对冲的游戏，加0.5个点的存款准备金，恰好回收上述新发货币。但是央行对冲的过程中用力是不是均衡的？不是！每月卖给央行500亿美元外汇储备、拿走3300亿人民币的大部分是外资、外贸企业，失去信贷机会、被收走货币的是内资企业、中小企业。结果，越对冲，中小企业的钱越紧张。继续这样，就会用中国内部经济失衡、中小企业损失成为汇率的牺牲品。
    第四个风险，外汇储备继续增加，国家财富继续贬值的风险。人民币汇率升值不到位，外汇储备就一直增加。每一个正常的贸易或投资渠道都可能是热钱进来的项目，现在分不清哪个是热钱，哪个是真的贸易或投资。也许明年这个时候，外汇储备就4万亿美元了，怎么办？还加存款准备金对冲？加10次？3.2万亿美元早已经管理不好了，没有能力管理就要忍受国民财富的贬值。
    第五个风险就是消费者福利受损失的风险。很多中国人受到长期舆论宣传的影响，都像领袖一样思考，一说升值就想到出口企业倒闭了怎么办？倒闭关你什么事儿？为什么不像一个经济人一样思考：升值以后出口增速放缓、进口加快，国内货物多了、物价便宜了，消费者受益。实际上出口企业只是中国经济的一小部分，到底是一小部分出口企业利益重要，还是14亿消费者利益重要？全世界的消费者都盼着自己的货币升值，因为本币升值的第一受益者就是消费者。而不升值呢？就是用消费者福利补贴出口企业。
    第六就是人民币国际化的利益流失风险。我2005年最早发表的关于人民币国际化战略的长篇文章叫《重估人民币国际角色》。但是现在人民币国际化推进越快，我反而越担忧了。为什么？因为金融安排的次序错了！如果人民币先升值，再国际化，人民币升值的利益留在国内；反之，先国际化，比如按照对美元6.4的汇率每年1万亿人民币通过国际贸易结算流到海外，几年后大幅升值到1∶5，人家再把升了值的“国际化”人民币卖给我们，中国岂不是又吃亏了？所以人民币国际化，不能太快，至少要与升值同步推进！现在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已经扩大到全国30多个省——如果人民币一直低于均衡汇率，外国贸易商都收藏人民币、结算给中国美元，弄不好以后在逆差的情况下，中国的美元储备还会增加——把美元贬值的风险继续留给自己，把人民币升值的利益输送给别人，中国这是什么精神？
    总体来看，人民币升值有六个似是而非的风险；不升值也有六大风险：继续刺激民工荒、不利于物价调控、失去货币政策独立性并让中小企业成为汇率的牺牲品、外汇储备继续增加并贬值、消费者福利补贴出口商、人民币国际化利益提前输送到国外。
    不能说人民币升值就一定好，不升值一定不好。而是相反，两害相权取其轻：既不能把人民币升值当成什么良药，也没必要为了个僵化的汇率让举国上下付出巨大的代价。在当前状况下，人民币升值适当加速，符合中国的利益。
    至于人民币升值的具体方法，我倒是也不支持一次性大幅度升值，而是应该在稳定、可控的原则下，适当加速升值、真正扩大人民币弹性，在双向波动过程中，逐渐接近均衡汇率。
    （根据作者8月29日“中国资本市场20人论坛”发言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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